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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青山,环城镇,老营沟树林里,发现一对上吊尸体。
尸体在林间发臭,显然已死去多日。
一大早,秦力就接到报警电话。
环城镇归秦力所在的城郊派出所管辖,环城村又是他的管片。
放下电话,秦力开上自己的“桑塔纳2000”,就往那里赶。
秦力今年三十五岁,人长得高大挺拔,一身的腱子肉。嘴角仿佛永远挂着一丝讥笑,给人一种孤高自傲又有些玩世不恭的感觉。
不知什么时候,原本响晴的天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上山的路湿滑难行,秦力不得不将车弃之山下,让环城村的治保主任隋义用他那辆老掉牙的两轮摩托驮着。
现场位于山顶背阴处往下约两米的一片密林里。
顺着一条狩猎人踩出的羊肠小道进入林中,几棵高大、粗壮的柞树围绕着一块儿五平方米左右的平台儿,像是有人特意开垦出来用来休憩的。
平台的左侧靠近一棵茂密虬劲的老柞树下有一块天然的大青石,那对男女好像就是踩着这块青石将自己挂到树上的。
两名死者看上去年龄都在五十几岁上下。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被雨水打湿了的头发杂乱地糊在脸上。
高胖的着一身藏蓝色毛料中山装,看上去紧紧巴巴地箍在身上。矮瘦的套一条俗气的大花连衣裙,显得又肥又大,双脚都给遮住了。
他们的服装一看就都属于那种压箱底的货色。
两人同在一根树干上,相对而吊,身贴身,脸对脸,一副难分难解的样子。
“一条绳上的两个蚂蚱;一根藤上的两个苦瓜。”
秦力的脑子里忽地一下子就蹿出这样两句嗑儿——
尸体脚下的那块大青石上放有一个像是小学生用的蓝色双肩包,两个空了的矿泉水瓶子,半块吃剩的面包。
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花生皮以及空的榨菜包装袋。
死者的面部已经肿胀发白,五官部位爬满了蝇虫,完全看不清样貌特征。
隋义向尸体仅瞟了一眼,便“妈”的大叫一声,撒腿便跑。
“老斜!瞧你那熊样,平时不挺张狂吗,怎么两个死倒就把你吓那样?赶快回来!”
隋义是个斜眼炮,老邪是上学时同学们送的外号。
“老同学,我不是怕,是恶心。”隋义强打精神蹭回来。
秦力对隋义这位初中同学一直都抱有很深的成见,这倒不仅仅是因为上学时曾遭过他霸凌,而是这么多年过去,此人还是那副德行,整天就知道靠在村里逞凶耍横混日子。一点都没变。
秦力他们在现场等了足有半个点儿,市局刑警大队的两台现场勘查车才在副大队长于库的带领下姗姗而来。
“我操,这什么情况?都这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学着人家搞角色互换?毛片儿看多了吧?”
法医甘小霖看到从树上放下来的两具尸体,惊愕地喊道。
甘小霖今年二十八岁,亮白的脸上长年累月罩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也许是看惯了生死,所以说话做事都给人一种大咧咧,无所谓的样子。
原来两具尸体中高胖穿中山装的竟然是女性,而矮瘦着连衣裙的却为男性。
死者身份不明,经检验全身无明显外伤,且两人颈部勒痕明显,因此初步判定为缢亡。
上吊用的绳索为白色的塑料绳,小指粗细,为普通的包装用绳。
根据尸体尸斑、尸僵全部消失,皮肤组织已开始腐败,推断死亡时间已超过四十八小时。
现场保存完好,未发现明显的破坏痕迹。但由于现场位于密林深处,地面堆积着一层深厚的腐叶,加之刚刚经雨水冲刷,已很难提取到其他有价值的痕迹物证。
现场遗留的物品基本认定为死者的东西。
矿泉水为“娃哈哈”牌,其中的一只空瓶里依稀还能嗅到酒精残留的味道。
于库煞有介事地捏着鼻子戴上口罩、手套,胡乱地将这些东西一一翻检了一遍,最后打开那只双肩包的拉链,扯起包底部的一角往外抖了抖。
两板药片之类的东西和半卷润湿的手纸从里面掉出来落于地上。
他随手拣起撩两眼,便重新放回包里,准备连那双肩包一同装进物证提取袋。
“等等!”秦力说着上前从于库脚边的勘察箱里取出副手套戴上,并从于库手中接过双肩包再次翻检。
于库有些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但未吭声。
秦力在包的内侧发现有个夹层,并从中翻出两张折合在一起的长途汽车票。
展开票面一看,信息显示是从清宾开往临河的长途客车。发车时间为5月15日10时25分。
“清宾?”秦力脱口喊出声来。在场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他,并对其如此过激的反应感到疑惑不解。
对此于库自觉心知肚明。
清宾是L省毗邻J省临河市的一个县,距临河市区最短距离约二百公里。
一年前那里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残害妇女案件。
被害人是当地一所洗浴中心的卖淫女,被杀死后弃尸于公路边沟里。
发现时被害人全身赤裸,被捅了24刀,而且乳房和阴部都被割去。其手段极其残忍血腥。
因为当时弃尸地点在L、J两省的毗邻位置,所以经两省公安厅出面协调,决定此案由清宾、临河两地公安机关组织警力共同开展侦查。
也正因为在对此案侦查蹲守过程中,时任临河市公安局刑警大队侦察员的秦力失手打伤了一名涉嫌偷窥猥亵的异装癖嫌疑人。
记得出事那天正是他和秦力两人执行值守任务。事发后作为带班领导的他却在局领导和督察部门面前将自己摘扒得一干二净。
他推说此事完全是因为秦力不听指挥贸然行事,不仅因此暴露了目标,而且致使正准备伺机作案的犯罪嫌疑人终止了犯罪,错失了破案的大好时机。
为此,局里给予秦力一个警告处分,并被调离刑警队下放到了现在的派出所。
当时刑警大队从上到下都对他的这种做法嗤之以鼻,他自己倒是觉得他说的就是事实。
秦力对他的所有说辞都不置可否,唯有说因他的行为致使正准备伺机作案的犯罪嫌疑人终止了犯罪,错失了破案的大好时机这一点表示出强烈不满和质疑。
秦力曾在离开刑警队之前的早会上当着队里所有人的面要求他收回他对自己的这种无端指责,但对此他不加理睬。
于是秦力当着众人撂下一句狠话:“我一定会用事实证明你是错的!我也坚信你终会收回你的那一套谬论。”
此刻,面对秦力的过激反应,于库有些慌张,生怕他旧事重提,连忙打岔转问法医小霖道:“怎么样?能否确定死亡原因?”
小霖对于库的为人早有微词,并且言语一直热辣犀利:“于副大队,你说呢?”
“凭我多年来的现场勘察经验,可以基本认定为殉情自杀。”
“怎么说?”秦力问。
“你看,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痕迹,未发现第三者足迹,死者身上没有明显外伤。”
“就这些?”秦力质疑道。
“还有从现场遗留的物品看,两人系共同乘车而来,并一起登上这风景如画的大青山主峰,喝了点儿小酒,还彼此互换角色玩了把儿浪漫。然后决定共赴黄泉。”
于库说着说着仿佛陷入了冥想。
“不能同生,但求同死。动机行为无懈可击。”
“好一个浪漫凄美的爱情故事啊!于副大队,你当警察真是屈才了,你应该改行去做编剧。”秦力讥讽道。
小霖也接着秦力的话茬道:“而且会成为金牌编剧的。于副大队,那按照你的意思可以认定自杀结案了呗?”
“你是法医,你得拿出鉴定结论。但我敢肯定百分百是自杀。”于库充满自信地说。
“在没有尸检,未排除颅内及各脏器是否有伤,胃内溶是否存在毒物等情况下,我是不敢下这种结论。”小霖说。
“在死者的身份来历不明、是否为夫妻、情人关系不明、为何要选择到这大青山上吊、又为何要玩这种角色互换的把戏都有待查明的情况下,认定死亡原因为自杀无疑是草率和不负责任的。”
秦力也有些较真儿地反驳说。
小霖拿眼瞄着于库对秦力小声嘀咕说:“你别看他冲咱们拍胸脯子说是自杀,真拿到领导面前,他一定又是‘自杀但不排除他杀’的两头堵了。不出意外他马上该给领导打电话了。”
果然,两人看到于库从手中的“大哥大”包里掏出手机开始拨号,并特意避开众人。
此时,于库那吐字不清却充满谄媚的声音传过来:“喂,李局吗?是···我是···我正准备跟领导汇报···”
他们看到于库冲着电话不住地点头哈腰:“是,是,我一定按照您的指示精神办···好,好···一定传达到···”
于库收起电话走回来,趾高气昂地向众人宣布:“刚才电话请示局领导,基本倾向于我的意见,认为是自杀现场。但慎重起见,领导指示先将尸体拉回去解剖,由辖区派出所负责查找尸源,确定死者身份。”
“秦力,听清楚没?”他故意又追问了秦力一句。
“于副大队,你放心,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于库将手中的包往腋下一夹,冲着在场的手下挥手道:“都傻站在那儿干嘛?赶紧把尸体装车,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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